南乔

【叶于】隔世（上）

隔世

又名：两个别扭鬼能多别扭

于无冀很久没有见过叶炜。

他记忆里的叶炜经常是糊涂的，茫然无措的，带着那份对于世事无常的惶惑与人情冷漠的不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能够解脱。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于无冀觉得并不能怪叶炜。他自己早在入杏林门下的时候就对着药王发过誓，为医者，当治世救人，不求回报。叶炜对他做过的那些事情，也不过就是处于昏聩之中的病人常有的反应。

这大概也多半还有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的不讨喜。

万花弟子多风雅之辈，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也多有诙谐幽默能引在座诸位如沐春风的，可惜两者他皆不占。于无冀是个坚硬冰冷犹如青色昆仑刚玉的那么一个人。他自己身体也并不算好，嘴唇常常透露出一点冷冷的苍白，皮肤手指带着经年长久的冰冷温度。

假如说他的医术能够达到一个高深莫测的境界，那么他的拙于应酬和冷硬的态度或许能够成为技艺高深的一个美妙的注解，就犹如万花久为人敬仰的大师兄裴元，可惜他还是没有。

他只是这偌大江湖的一个很平凡的人，很平凡的一个万花弟子，假如说他的医术还算高明，那也不过是因为他在医术上下了很大的功夫。

如今要走，随身也没什么可携带的，小小一个箱笼里左右不过两套换洗衣服，一卷医书，再无其他。

叶琦菲趴在桌子上竖着脑袋瞧他收拾东西，万分不解：“先生为什么要走啊？你好不容易花了大功夫才让爹爹清醒了过来回了藏剑山庄，怎么还没住多久就要离开呢？而且，你教我念的诗还没念完呢，先生真是个说话不算数的大人！”

于无冀拍拍她的脑袋，笑了笑，只回答了后一个疑问：“菲儿回了家，会有比我更好的先生教你念书的。”

叶琦菲气鼓鼓地跳下桌子：“谁爱听他们念书啊！”呆了一呆眼圈渐渐红了：“先生要跟娘亲一样不要我们了吗？”

于无冀无可奈何地停下了手头的事务摸了摸叶琦菲，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叶琦菲见这惯常的撒娇并不能奏效，眼泪刷的落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我再也不要理先生了！”

所以他还是孤身一人。

他在藏剑的虎跑山庄也呆的够久了，久得也认清了一些事情，觉得寄住人下也并不是什么好事情。这件事怪不得藏剑山庄招待不周，只是虎跑山庄本来就远离大宅，一时之间稍有疏漏，也在所难免。

下人们有时候闲谈会谈起他和叶炜之间的微妙的关系。充满了疑惑不解与稍显恶意的窃窃私语：“跟着三庄主回来的万花大夫什么来头，怎么就赖着不走了？”

“这大夫医术也不够高明，长得也不怎么样，治不好三庄主的病还赖着，估计就是蹭吃蹭喝的。”

“他们住别庄不打紧，连累我们还要被发配来这犄角旮旯的鬼地方，接水都不好接！”

“都来了新的大夫了，这于先生难道真的是看上了咱藏剑的钱财？”

于无冀听了，闭了闭眼，恍然觉得自己真的远离江湖太久太久了。

当年行走江湖，做个教书先生，偶尔赚上一些束脩维持生计，平平淡淡地过着属于于无冀自己的日子，最多的烦恼不过是巷口的阿端打了巷尾的小六，假如这里呆的不想再呆下去了，就关了学堂换个地方做个游方江湖的郎中，多少万花弟子都是这么干的，也并不差他这一个。去了万花学得一身本领，他也还就是和当年一样，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和波澜壮阔，注定会在江湖风云榜上打滚的人没什么关联。

他去叶琦菲家家访，原也没想过要碰到那个藏剑山庄找了好几年的疯子，也没想过自己会任劳任怨照顾叶琦菲和叶炜许多年。

但总之，藏剑山庄的答谢也算够了。

他跟着稍微清明一些的叶炜回了藏剑山庄，藏剑诸人皆额手称庆，喜气洋洋迎接三庄主回庄，连久未出现过的大庄主都专门出来向他致谢，他瞧了大庄主，心想这眉目果然一脉相传，流丽疏朗兼而有之，大庄主是那样美与疏淡，叶琦菲到底年纪还小，则更为有活力一些。

大庄主对着他很是客气，但于无冀自己无端生出一种疲惫和难以言喻的无奈感。叶英用一双灰色的眼眸看着他，虽然于无冀知道叶英目盲多年，却不禁还是被这目光中审视的意味盯得如芒刺在背，上下难过。

大庄主举起杯子，突然笑了：“英失礼了。”

他以袖掩杯，饮尽之后亮出杯底，又是一个缓慢的，温和的微笑：“英不擅饮酒，只能一杯敬陪贵客。”

于无冀摇了摇头：“无妨，大庄主不必太过客气。三庄主既然被寻回山庄，在下也该告辞了。”

“于先生何必着急离开呢？”

叶英的眼睛很亮，亮的都有些不像他本身给人流烟疏淡的感觉，于无冀发现叶英的酒量果然小的惊人，这一杯下去只怕就已经醉了，不禁有些坐立不安，离开又怕失礼，只能僵硬地坐在原地，继续听叶英讲话。

“三弟过的很苦。他喜欢柳姑娘，这事儿本没那么难办，可是家父还是心气太高，当年之事也难辨对错。只是目前家中混乱，二弟怕是自己也内心伤痛，可惜他性子还是太过固执不知变通；四弟……四弟不说也罢；五妹离家出走至今未归，偶有音讯，我却难以出门寻找，我一个做哥哥的，很失职，因此也只好托大，求于先生多留一阵。”叶英字字句句说的很缓慢，却也很坚定，“三弟情况于先生也清楚，不过略有清醒罢了，糊涂的时候还是很多。我请于先生，还是代为照顾三弟和菲菲，至少也要等大夫对三弟情况做出会诊之后，先生若去，英不敢再留。”

于是，于无冀借着这个由头，留了下来。

这大概其实不过是叶英留他的一个借口。

藏剑山庄多大的家业，庄中仆役甚众，叶二庄主虽说情伤难解，却也不再执着。藏剑又与万花交好，派来的大夫水平高明，总比他好上许多，让他无可奈何。恍然还是觉得，这一切一切救了人，富丽繁华都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叶炜心里，心心念念的，也还是柳夕，至于发生了什么，都是颠倒错乱，叶炜自己可能都不知情。

且他自己还是这样一个眉眼平淡，骨子里性情孤冷的人。

表面上看起来温和好说话，实际上性子冷的和他单薄的手腕一样。

他空在藏剑山庄留了三个月，终于明白自己并不想参与这个江湖这个故事，所以最好还是离开。叶英是个那么聪明剔透的人，这次也不再挽留，只是客气的送了他一个雕刻着藏剑山庄纹饰的玉佩，留言说可凭此信物在藏剑山庄所属的各家商铺获得所需要的任何帮助，于无冀本想拒绝，后来想了想还是收下了。

他离开藏剑山庄的那天艳阳高照，天气晴好，他心里还生出一两分悠闲与自得——这偌大的藏剑，与他从此再无关联。他只是个小人物。

所爱不隔山海，只隔世间渺渺不可及的鸿沟。